安谧之河

奈何人间

玉兰

       世间种类繁多的花,我最爱玉兰。
       我的家乡没有玉兰,年少时见的最多的,是姥姥在庭院里种的一丛丛的月季,大红色、嫩粉色、黄色,色彩娟丽。生长在庭院的月季花枝干茁壮,繁盛的带着尖刺的叶子在大雨后青翠而抖擞,日光下花朵盛大,远远能嗅到甜腻的芳香。入冬,姥姥用厚厚的稻草覆盖在枯萎的根系上,来年春天,又是野蛮生长。
       我却偏喜欢田野边开着的白色小朵的雏菊,或者蒲公英,各种不知名的小野花,采摘一大把,放进装满清水的瓶子里,待到第二天,那些小花蔫哒哒垮在一起,总觉得心痛又没办法。不晓得为什么长在野间的花可以被大雨淋过仍然盛开,却不能在瓶子中多逗留两天。
      第一次看到玉兰花,是在苏州。那一年大学毕业后,投奔正在苏州工作的朋友。苏州是个好地方,城市处处美景而又不会腻烦。苏州人骨子里有些书卷气,跟这城市也是应景。在湿冷的江南城市度过两三个月的光景,几近春末夏初,独墅湖高校区的一条街道两旁,广玉兰盛开,大朵白色的花在日光下恍若仙境。花瓣有巴掌大小,被风吹落在地上,发出“嗒嗒”的声音。我晓得樱花季的盛景,却不及玉兰花花期的绝美。广玉兰枝干挺拔,革质树叶油绿,在恰好的季节里拾取,夹在书中做书签,很是耐用。
       那时的独墅湖高校区人口密度低,傍晚都是三三两两出来吃晚饭或者锻炼身体或者散步的学生,七八点钟时街道便很安静。我居住的小区外有一家全家超市,时常去要一杯关东煮当零食吃,看着外面安静的湿漉漉的街道。有时喝一罐青岛啤酒,坐在长椅上看着别人打球或者聊天。如果天色黛蓝,便很难感受到时间的变化,恍恍惚惚一罐啤酒喝光,已经过去一个多小时。路灯下的玉兰花被照射泛着昏黄光晕,要不是蚊虫肆虐,感觉就这样望着头顶的花就会睡着在长椅上。拾起凋落在身边的白色花瓣,揉捏在手心,还有些许清香。软而凉的质感。即将雨季的苏州有些闷热,我在这种恍惚刹那,被推向了不知道的某个另外的世界。我与这当下的联系,全在这昏暗的玉兰花树上。
       除了植物学家,还会有哪些人会去研究一棵树的生命周期呢?我时常想认真研究下广玉兰这个物种的所有信息。我以前想过,想要看足一个人,或者一只动物的一生成长,是多么难的事情。生命体与生命体之间,生与死之间,总有太多的交错。我养过一只猫,没有经历过它的出生,它在毛发未全时的婴儿状态;已过的人生中,养过几株植物,却也不曾看见他们的种子是怎样萌发;每年的八月,将吃不完的莲子剥开放进装满水的大碗等待生长出细嫩的荷叶,却等不到它开花,寒冬便至。枯萎的叶子和来不及枯萎的叶子一股脑丢进垃圾桶,不忍多看一眼。我不忍心看着它们一点点腐败。
       后来,辗转几个城市,再没见过像那样绝美的玉兰花树齐齐绽放的样子。去年到了北京,在去奥林匹克公园的路上,看到几株较矮些的白玉兰,是与在苏州看到的高大的广玉兰不同的种类。也有些粉色的植株,开得也是旺盛。身边的人掏出手机拍了好多张照片,端详,也是好看的,却不如广玉兰看上去爽朗。这矮株的粉色的玉兰带着些媚气,枝条细而妖娆,骤然觉得,像极那些让人流连忘返的女人,总是自带七分多情,三分浪荡。
       偶然出差到上海,路过一个别院,院中正巧一株白色广玉兰盛开,树荫下铺满新的旧的凋落花瓣,随风瑟瑟。我在栏杆外看了良久,终觉得失去了什么。我竟未摘过一朵开的正旺的玉兰花。若摘下一朵养在盛满水的瓶子里,它能开几天呢?不过,我瞬间又坦然了,人,连昨天的自己都不曾心痛失去,又为何对一朵花的凋零这么在意呢……看足眼前的美景,选择乘公交车去往目的地,以为一路还会途径某一株正在盛开的玉兰。
       然而并没有。这匆匆时岁流逝,原来每一次看到盛开的广玉兰,竟皆是如此宝贵的恩赐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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